油碾声声,菜油飘香

【留住乡愁】

外公一家住在木岗小镇,离镇上不远的岔河边上,有座榨油坊。那时,生产队将油坊承包给外公。孩提时,外公经常带我们去油坊坐油碾玩。

油坊傍河而建,绿莹莹的河水在沟渠里追逐流淌,拨动着水车带动油坊里的油碾。除了碾菜籽用的油碾,油坊里还有炒菜籽、蒸油面的灶台和榨油的木榨。

村民们背来油菜籽,或兑油,或榨油。榨油用的油菜籽必须提前晒干,用秤砣一擂就能碎,然后按重量收取一定的加工费。晒不干的油菜籽擂不碎,管理油坊的外公只能拒收。

榨油时,先将灶火烧得旺旺的,让跃动的红火舌亲切地舔着大铁锅底。此时,外公光着膀子,一边用木铲翻炒着油菜籽,一边掌握着火候——火萎了,就再添些柴。

炒好的油菜籽被均匀地撒进圆形的石碾槽。打开水闸,在水流的冲击下,水车带动油碾缓缓转起来。油碾后边安装有一个“丫”形的刮木,用来把碾扑到两边的油菜籽拢到中间。碾头上有一块平整的地方,孩子们总想坐在上面转着玩,可没坐几圈就会头晕目眩。我坐油碾从不晕,反而觉得躺在上面一晃一荡地很惬意,有时竟然会在不知不觉中睡着,最后还是外公把我抱到床上。

就这样,伴随着水声、碾子与碾槽的碰撞声,以及来回往复的碾轧声,油菜籽被碾成粉末,碾出油香。

接下来,就要加大灶火,待铁锅里的水烧得喧闹沸腾,将碾过的油粉舀进蒸笼或木甑蒸好,再把冒着热气的油面倒入用稻草垫底的圆形铁箍中,扒平、散热,赤脚踩紧跺实,制成坯饼。至今,我还记得小姨燕子踩坯饼的动作,好似春风摆柳,极富舞蹈性和节奏感。小姨踩好的坯饼被外公娴熟地包好,码得整整齐齐,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入木榨。

所谓木榨,就是将两根合抱粗的香樟木凿成半圆状,上下合起来形成一个圆槽,右侧再装上一排方形木楔,坯饼就被填塞进这样的结构内压榨。在房梁上系根粗麻绳,吊起青冈木做的打油槌。这时,又轮到外公出场了,只见他双手握住打油槌把,先往前小跑十来步,将打油槌朝天虚晃一下,再后退十来步,运足气重重地撞在木榨的楔子上……如此一套动作,重复几遍后,外公的脸上和身上便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汗水。

随着楔子一寸寸地嵌入木榨,一缕缕金黄色的菜籽油从木榨底部的小孔牵成线流出来。不一会儿,那醇厚的油香就弥漫了整间油坊,并由风儿挟带着,穿越小河,飘过田野,渗入村庄的每个角落……

外公榨出的油不仅香彻灵魂,还色泽嫩黄,清亮起挂,存放一年半载都不会变味。菜籽油可以制成菌菇油、辣椒油,佐餐米粉和面条,也可以用来炸糍粑、土豆片、豆腐、花生米。做汤时点上几滴,让汤面浮起一层金黄色的油珠,总能引诱得味蕾蠢蠢欲动……

自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起,古法木榨油工艺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,取而代之的是机械榨油法,既省时省力又方便快捷。而外公也年事已高,撞不动打油槌了。

近年来,为响应“把产业做成生态,把生态做成产业”的号召,带活乡村旅游,木岗小镇不仅大力推进油菜连片种植,形成“万亩油菜花海”景观,还将闲置多年的老榨油坊重整开张,打造成具备亲子体验、田野教育、菜籽油生产和农产品销售功能的粮油博物馆。

记忆中,碾子沿着石槽转了一圈又一圈,碾红了太阳,碾圆了月亮。如今,岁月深处那一缕绵延不绝的菜籽油香又溢流出来,氤氲了悠长的岁月,滋养着深情的乡土。

(作者:李海培,系贵州省作家协会会员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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