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为了埃尔诺,欧阳老师不惜把普鲁斯特‘踩’一下!”作家毛尖半开玩笑道;
话音未落,诗人欧阳江河连连摆手:“完全没有!两位法语作家恰恰是两种方式表达,普鲁斯特对法语的塑造是难以替代的高像素。埃尔诺是手术刀般的真实与勇敢。”
今天下午飘起的冷雨,丝毫没有影响2022上海书展思南读书会分享会的火花四溅。毛尖、欧阳江河、华东师范大学教授袁筱一畅谈今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安妮·埃尔诺,解码法国首位诺奖女作家的写作特质。
“一个名词打七寸,直击要害。”毛尖打了个比方,埃尔诺的语言风格简洁至极,仿佛“每个词重新爆破出生命”,她将文字当做“一把刀”来撕开想象的面纱。
前不久,上海人民出版社引进出版三部自传体小说《一个男人的位置》《一个女人的故事》和《一个女孩的记忆》,前两部分别在法国创造了50万、45万册销量,均属自传体小说,使用第一人称叙述,“我”既是叙述者又是女主人公。小说分别讲述了出身贫寒的“我”与父亲、母亲之间既亲近又隔膜的复杂情感。
比如,《一个男人的位置》如实甚至真实到有些残酷,详述没有受过高等教育的父亲在车上听到女儿和别人的谈话,暴露了父女二人渐行渐远的阶层隔阂。“我只是要把他说过的话、他做过的事、他的爱好以及他生命中所经历过的事客观地记录下来。”埃尔诺曾如是剖析。
“如果说有大众法语和精英法语之别,埃尔诺的可贵在于,她使用的不是天然的某种文学语言,而是更接近于写记事簿的生活化语言。一旦用好了,就很有力。”欧阳江河谈起一个现象,在不少人眼里,法语这门语言“太优雅,有时容易走向唠叨、自恋、炫技”,但埃尔诺异常克制冷静,让文字“撕了一道口子,来了一道光,照在你身上,就是文学的力量”。
他认为,埃尔诺手术刀般的精确,带来的震撼非常之大,“这是小说家的厉害之处。深渊般的晕眩,蕴含在不动声色里,带来下一个时刻的摄人心魄。”欧阳江河进一步解释,相较普鲁斯特式法语,埃尔诺在写父母的作品里,重返父母那个年代、那个群体所使用的语言,“字里行间唤起人们的记忆,那是活生生的、有呼吸、有心跳的话。哪怕携带粗鲁俚语脏话,扑面而来的是粗粝的真切感。”
除了语言本身对日常的“唤醒”,三位嘉宾不约而同谈到埃尔诺的另一特质——对自己诚实,敢于在作品里袒露羞耻感和内疚感。
如今82岁高龄的安妮·埃尔诺1940年出生于法国滨海塞纳省,在诺曼底小城伊沃托度过童年。从小家境贫寒,父母经营一家小咖啡馆兼杂货店,勉强糊口。埃尔诺起初在中学任教,后就职于法国远程教育中心工作,退休后继续写作。她擅长在社会、性别方面用细腻伤感笔触,描绘贫寒父母如何使自己及下一代摆脱困境,客观再现法国当代不同社会阶层在心理、生活习惯、兴趣爱好等方面的巨大差别。
“用现在的一个时髦词来说,埃尔诺完成了‘跃迁’。但容易产生羞耻感的记忆是难以淡忘的。埃尔诺作品里描述了很多父母细节,不惮于袒露私人生活的隐秘与隐痛,她更容易体会到不同阶层间的差异冷暖。”袁筱一认为,相较不少人更愿意去美化过往,活得更轻松点,埃尔诺“战胜了自我,她的袒露不是一味自我暴露制造话题,而是有勇气战胜接近事实时的种种恐惧或膨胀。”其文学叙事背后更多是社会记录,留存了大量碎片化记忆,包括当时流行的一首歌,看过的一幅画,拼贴出时代一个侧影。
“一个法语作家居然可以通过文学写令她羞愧的老爸老妈,她追溯了来时路,没有把过去像割阑尾一样扔掉,这是作家的勇气与良心。”欧阳江河说,不是普鲁斯特那种才叫文学写作,埃尔诺嫁接了社会学的人文写作同样是一种文学表达,“现实和现实感是两码事,文学所要指认的不是展现现实本身,而是打动读者的真实感。”
哪怕是自传小说《正发生》中,女主角遭遇的困境与身心折磨,都被埃尔诺“冷静如手术刀”般笔法逐一解剖,根据小说改编的同名电影此前曾获威尼斯电影节最佳影片金狮奖,引发不少女性的情感共鸣。毛尖谈到,埃尔诺有点像幻灯片写作,《一个女孩的记忆》如同一张张照片翻过去,目睹父母的一次次吵架……反刍过程中作者产生了羞耻和背叛感,“恢复了法语的听觉和视觉关系,虽是自传式写作,但召唤了群体可以共享共通的记忆。”
三部小说的引进方、责编赵伟谈到,拿了诺奖的埃尔诺在接受采访时被问及尖锐话题,是不是有种对曾经底层“位置”的报复或背叛感,这位八旬老太太很实诚地吐出“有一点”。“她并不讳言家庭出身会一直影响自己,并塑造了埃尔诺的文学观——写作可以嫁接个人记忆与公共记忆。”
上海人民出版社社长温泽远深有感触:台上高手对文本“手术刀”般的解读和辨析,让安妮·埃尔诺在中国找到了《位置》。记者获悉,未来一系列埃尔诺作品还将陆续引进面世,由袁筱一操刀翻译。
作者:许旸
图片来源:出版方
编辑:周敏娴
责任编辑:王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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