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州博物馆藏清代绘画作品选介

徐州博物馆以丰富的馆藏汉代文物与丰硕的考古发掘成果享誉全国,馆藏的一批明清时代珍贵的书画作品却鲜为人知,虽被设为基本陈列也时有特展、巡展推出,却尚未有公开发表的系统研究,这里仅就馆藏清代绘画的大体面貌拾掇点滴,以期抛砖引玉。
20世纪90年代,新四军老战士、原国家六机部副部长邓永清(1920~1998)及夫人江恒真先后两次将其毕生所藏250余幅作品捐赠给了家乡徐州,构成了徐州博物馆馆藏书画的主体。邓永清,徐州铜山人,曾被誉为京城十大书画收藏家之一,其藏品以明清两代名家真迹为大宗,清代作品尤多,许多主要流派及代表人物的作品都有收藏,基本能够反映其时代风貌。1993年10月,“邓永清收藏书画捐赠仪式暨展览开幕式”在故宫博物院举办。同年,著名书画鉴定专家刘九庵先生在11月21日的《中国文物报》上,发表了《一生搜集献桑梓——邓永清收藏书画捐献徐州博物馆》一文,充分肯定了这批书画作品的品质。邓老捐赠的藏画中,经鉴定有国家一级文物5件:明朱耷《墨梅图册》、清金农《泥金梅花图轴》、清黄慎《伯乐相马图轴》、清高凤瀚《祝捷诗轴》、清袁耀《设色山水》;二级文物23件,如明董其昌《饮中八仙歌》、清蒋廷锡《八百椿萱图》等;此外还有三级文物76件,可见这批书画质量之高。
一众星闪耀扬州画派
清乾隆年间,扬州掀起了一股艺术潮流,即以“扬州八怪”为代表的“扬州画派”,画派以“怪”命名,是因为其中成员艺术主张反对泥古,提倡个性,在形式上不拘一格,成为了当时画坛的“新水墨”。据徐州博物馆前馆长李银德回忆,邓老对“扬州八怪”的作品情有独钟,收藏庶几无缺。
图一《泥金梅花图轴》
金农(1687~1763),字寿门,号冬心,稽留山民等,是“扬州八怪”的核心人物,梅花是他作画最多、成就最高的题材。馆藏《泥金梅花图轴》(图一)作于乾隆二十年(1755),是金农晚年作品。作品用泥金画于磁青笺上,藏青色的笺纸和金色的字画,形成冷暖明暗的鲜明对比,整体高雅、华丽而又有生气。
金农画花朵,采用双钩圈花法,画花蕾,则用浓笔在树干上加点。利用笔墨的浓淡交替,显示出疏密、虚实的关系。花朵的阴阳向背,肥瘦之分,或聚或散,都处理得生动自然,恰到好处,使每一株梅花都具有自然界的形态特征。在画面的空白处,金农的款跋巧妙穿插,位置适宜,字体是他独创的隶书、楷书相结合的“漆书”,用平头毛笔刷出,横竖相同,棱角分明,排列规整,几乎是今天的美术字的前身,在整个构图中起到平衡作用,与画面和谐统一。画跋记录了雍正八年(1730)冬天金农游历到武昌的所见所感,在一处精舍他望着冰封的池水与满树冷香的梅花,曾赋诗一首:“半影疏枝梦不忘,独来树下设禅床,酒铛歌板都无用,莫乱梅花好道场。月光明侣佛堂灯,池水生寒又结冰,消受清香透毛骨,除非前世此山僧。”金农晚年一心向佛,结识了不少志趣相投的道友,或互赠字画,或相互题跋,参悟禅机。这幅《梅花图轴》正是他回忆25年前的见闻,凭借当时的记忆所作。

图二 《伯乐相马图》

馆藏《伯乐相马图》(图二)为书画作品中罕见的大尺幅人物画,作者黄慎(1687~约1770)号瘿瓢子,又称“东海布衣”,常年客居扬州卖画,“扬州八怪”之一,擅长画人物。根据《扬州八怪现存画目》一书不完全统计,黄慎480件作品中有239件人物画,将近占一半比重。此画作于清雍正十二年(1734),根据其柔和细腻的画风,可以推测这幅作品是黄慎中期的代表作。画面中伯乐端坐于椅上,两名马夫将白马牵至伯乐面前,白马头部轻轻扬起,任其品评。伯乐神情专注,目光敏锐,全然是智者的化身,须眉鬓发历历在目,栩栩如生。他的身后环绕着多名侍女、侍卫,有的手持拂尘、如意,有的手托香炉、花束,全神贯注者、整理衣冠者、回眸顾笑者神态各异,人物服饰的结构层次分明,裙摆、披帛上的花纹,配饰中的簪花、巾帻、玉组佩清晰工整。整体采用粗厚的铁线描,并略带颤笔,硬朗却没有呆板的感觉。枝叶繁茂的大树、玲珑剔透的太湖石与雕栏玉砌点缀其后,画法工整细腻,转折有致,并稍加渲染,清淡的翠绿与明快的朱砂、靛青相映成趣、十分醒目,全幅着色明丽而不浓重。
图三《蕉荫仕女图》
人物画还有高凤翰(1683~1749)的《蕉荫仕女图》(图三),描绘了一位在芭蕉树下侧身斜坐,手持书卷的才女,女子情态端庄而又娇柔,体态匀称不失娟秀。画面总体采用白描的手法,笔墨线条清灵疏秀,以淡色敷染,用色趋于素雅,色调明秀。作者高凤翰,字西园,号南村,晚号南阜,山东省莱州府属胶州人,诗、书、画、印方面都有很高的造诣。清代画家凌霞在《天隐堂集》中将高凤翰列为“扬州八怪”之一,位列郑板桥、金农之后,排行第三。
从《蕉荫仕女图》的年款来看,这幅画创作于雍正十年壬子十月(1732),高凤翰时年50岁,任安徽歙县县丞,甫一上任便被诬告受贿,蒙受仕途之初的第一次冤狱,虽然很快得到昭雪,却使得他与同僚之间产生了间隙,此后虽有调职,但一直没有起色。五年之后,高凤翰再次因官场冤案遭受牵连,右手致残,人生经历颇为坎坷,《蕉荫仕女图》便是他痛失右臂前少有的传世画作。
画面中的女子发髻高耸,削肩狭背,脸型呈“鹅蛋”状,略带愁意的八字柳叶眉,眉峰舒朗下垂,丹凤眼,眼形细长波曲,眼尾陡然上扬,略带方折,下部为淡墨晕染出的“卧蚕”,神态淡然而略显哀愁。总体来看,画中女子面部圆润丰满,但身材却极为纤细,形貌与如今大众审美意义上的美人有一定的差距,为清代中期颇为流行的美人形象。
图四《松鹤图轴》
“八怪”以金农、郑板桥为其冠冕,而“八怪”之外,则以华喦(1682~1756)成就最高。馆藏华喦《松鹤图轴》(图四),画面左方题有“甲戌春三月新罗山人写于解弢馆”一行小楷,表明作品是清乾隆十九年(1754)华喦在解弢馆创作的,当时华喦已经72岁高龄。“解弢”,出自《庄子·知北游》:“人生天地间,若白驹之过隙,忽然而己……解其天弢,堕其天袠,纷乎宛乎,魂魄将往。”解为卸下的意思,弢的本意则是装弓箭的袋子,庄子这句话的引申义是指人应解开天然的束缚,才能获得身心的自由,这是人生修养的一种境界。老年时期的华喦将自己的斋室命名为解弢馆,有着置身尘世之外的洒脱之意,这一时期是华喦艺术生命的最重要时期,也是华喦艺术的成熟期。
《松鹤图轴》描绘了苍松之下,两只伫立的仙鹤。华喦注重写生,善于捕捉自然生活中的灵感,刻画细腻准确,形象生动多姿。在表现手法上,既有细节描写的精微性,又不失笔墨的简逸生动。尤其是他的仙鹤,以疏秀灵活的细笔精致描绘出羽毛的蓬松感、纤毫毕现。仙鹤的外轮廓基本为卵形,因观察角度的不同,形成不同的造型。《松鹤图轴》采用简笔勾勒出仙鹤的躯干,用丝毛法表现蓬松的羽毛。华喦运用笔墨表现出仙鹤丰富变化的外轮廓和细腻的内部结构,两只仙鹤头、颈的扭转,腹背、翅膀的藏露关系各不相同,左面的仙鹤正面俯视,整个鸟的外轮廓几乎呈椭圆形,头部包含在卵形中。头部和颈部的重墨衬托着胸腹部的淡墨,表现出头部纵深的透视角度,变化微妙。右面的仙鹤侧身低头啄食,背部的弧线强化了仙鹤俯背躬身的动态。仙鹤身后是一株高不见顶、枯藤盘结的苍松,枝干用淡墨勾勒、赭石敷色,枝叶则用浓墨、花青撇出,画面整体清新苍润、野趣横生。

二名家生辉海上画派

图五《山水册页》
19世纪中叶,上海、广州、天津等沿海城市经济异常繁荣,吸引大批画家前往侨居卖画,出现了许多较有影响的艺术群体和书画家。最著名的要数以上海为中心的“海上画派”,简称海派。海派绘画,在文人画传统中加入了民间艺术中的清新成分,成为一种雅俗共赏的艺术。虚谷(1824~1896)是海上画派中颇具实力的画家之一,他生于安徽新安,俗称朱,名怀仁,出家后名虚白,号紫阳山民、倦鹤,晚年寓居上海,与任伯年、吴昌硕并称“海上三杰”。馆藏虚谷的《山水册页》(图五),一共四开,纸本设色,每开纵24、横52厘米,分别为《千里归心》《仿石谷笔意》《绿扬明月》《山川出云》四幅,钤有“虚谷”“三十七峰草堂”“鸟”三方朱文印。其中,“三十七峰草堂”指的是虚谷在安徽歙县的旧居,那里有座紫阳山,南宋理学家朱熹曾定居于此,此山与黄山一脉相承,地望相连,犹如黄山三十六峰之外的又一峰,人文底蕴深厚,滋养了虚谷绘画作品中的文人情怀。
虚谷的山水画在造型特点上具备独树一帜的抽象性,《绿扬明月》一幅中树的形象,完全抛弃了传统画法中树的出枝和点叶法,取而代之的是富有节奏感的弧形枝桠。中国画的观察方法是游走式、散点式,以中国画独有的“三远”法为准绳,而虚谷在这部《山水册页》的构图上弱化了传统的“三远法”,无论是江中的小船,还是层峦叠嶂中的楼阁,都以平视的角度绘制,截取大场景的一个局部,类似相机拉近焦距拍摄的近景特写。
虚谷的画作很少有崇山峻岭的宏伟绘制,以小幅的册页、手卷为主,景虽小,意不浅;画虽小,境很大。例如《山川出云》用草书般的枯笔塑造了被皑皑白云环绕的小山,寥寥几笔勾勒出云层,下部大段留白,云遮雾掩间的清净世界便跃然纸上。看似只描写了一个小场景,近在咫尺,实则却是一个大画境,这足以反映出虚谷处理笔墨、造型和经营位置的把控力。从色彩方面来看,《山水册页》的墨色淡雅而透明,虚谷擅长用水,在色彩中加入适当的水对画面进行晕染,形成深浅不一的水渍,增加了画面的空间层次感。《仿石谷笔意》的山石以石绿与赭石晕染,再以翠绿加墨点染树叶,远山则以花青加水冲淡,画面冷暖和谐、清新柔和。
图六《云中仙女图轴》
清代市民文化和审美意识的滋长,催生出大量表现世俗化趣味的仕女画,改琦(1773~1828)是清朝中后期仕女画画家的代表,与费丹旭并称“改费”,在画史上具有较为突出的地位。她画笔下的仕女们脱去胭脂俗粉的华靡之风,却不失恬静悠闲的姿容,成为当时仕女画的审美标准,对民间的年画、连环画、小说戏曲插图等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。馆藏改琦《云中仙女图轴》(图六),描绘了一女子手持仙草,眉目低垂,立于云海之中的形象,女子的衣带裙摆随着微风徐徐飘动,温婉轻盈,整体的文静气质透露出一种略显黯然的惆怅。画面背景极为简洁,大面积的留白给人空旷悠远的感受,仅以墨线勾勒出的几缕云雾作为人物的衬托,疏疏落落地烘托了画中人物清淡静穆之态。画面右侧题有:六如居士有此图画于唐经室,嘉庆癸酉冬日,泖东七芗改琦。另钤朱文印:七芗。
三汉风墨韵乡贤荟萃
在徐州博物馆馆藏书画中,本邑名家作品和家族书画作品收藏又为一大特色,徐州是书画之乡,明清以来,特别是清代晚期以来书画人才辈出,萧云从(1596~1673)、万寿祺(1603~1652)、张伯英(1871~1949)等乡贤名士成就斐然。
图七《秋树抚琴图》
馆藏萧云从《秋树抚琴图》(图七)描绘了临水隐居的文人抚琴弹奏的场景:画面前红叶青松,互相掩映,茅舍数间点缀其中,一身着襦裙的文人盘坐于蒲团之上轻轻抚琴。后方则由奇岩、怪石、老松构成另一景色,山间溪流,曲折回转,最终注入湖沼,豁然开朗。画面整体意境幽深,如同世外桃源,呈一河两岸式的三段式构图:近景红叶大树,远景青黛山峦,中间横隔一方江水,全景和谐,局部有味。右侧题诗:“秋气知衾薄,霜经台菊存。鹿门怀旧约,共惜落潮痕。”应为即兴而作,寄情抒怀,言辞朴素,情感真切。
萧云从,字尺木,号默思、无闷道人等,明亡后自称石人、钟山老人、钟山梅下。清代画史著作《图绘宝鉴续纂》中这样记载他的绘画风格:“萧尺木明经不仕,笔墨娱情,不宋不元,自成一格。”确实,萧云从在借鉴传统上是广师百家的,《秋树抚琴图》继承了元人雅洁淡逸的画风,也汲取了唐宋绘画的赋彩、青绿设色,用方折枯劲之笔作方形山石,并缀以小圆点疏疏密密为苔,复加青绿敷染,既有古法又有自己的特点。笔触墨色,虚实浓淡,细而不弱,繁而不俗,流露着清润的气息。遗憾的是萧云从的作品大多流向海外。他清顺治五年(1648)的《太平山水图卷》刻本和清顺治二年(1645)的人物图卷《离骚图》刻本,先后流传到日本,对日本南宗文人画产生较大的影响,另一幅《秋山行旅图》流失到日本后被东京国立博物馆收藏,并按照原尺寸复制并大量发行。国内除徐州博物馆外,只有故宫博物院、天津艺术博物馆、辽宁省博物馆、上海博物馆、浙江省博物馆、安徽省博物馆等几家博物馆有少量收藏。

图八《柏鹿图》
万寿祺的传世画作极少,馆藏《柏鹿图》(图八)笔墨精炼工致,描绘了松柏之下,坡石之旁,两只梅花鹿,一只埋首前进、一只回首远望,神态悠然,极为传神。画面上端古柏苍翠,虬枝盘旋,前端岩石奇崛,岸芷汀兰,构成一幅深沉典雅的图景。图中鹿的描绘工整、细腻,山石的勾勒、松柏的点染也有类似笔调,工笔与写意结合,画面既真实又不拘泥于细节。笔墨处理上,坡石几乎全用浓墨,松柏浓淡穿插,梅花鹿则仅用淡墨勾勒出下颌与尾巴,三者在量感的对比上层次丰富。

松柏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常常被作为生命常在的文化象征,与鹿结合成为寓意长寿的经典组合,值得注意的一点是,这里的鹿往往是梅花鹿,这与传统文化中的“梅花榜”有一定联系:清代江南一带,科举考试的取录名单被称为“梅花榜”——每榜五十名,第一名的名字居高位大写,第二名排在右下方,其余依次按顺时针方向写,到第五十名时,名字刚好排在第一名的左下方,构成一幅由人名编织的圆形梅花图案——被称为“梅花榜”或“梅花图”。“梅花”对当时的读书人而言寄托着美好的愿景,同时,松树的“树”谐音书籍的“书”,取其象征意义,“古树”意指“古书”,古树下的梅花鹿就有了天道酬勤、科举高中的寓意。由此可见,《柏鹿图》还是一幅双关图,不仅寓意长寿,对于读书人也是一种无字的劝勉。
由画面上方题款可知,《柏鹿图》是万寿祺为蓼龛先生马颀创作的祝寿图,画上题诗立意新奇、朗朗可诵:“俯视人间九点青,松涛独坐水泠泠。几回指点浮云外,斗极天南有一星。”马颀为顺治三年(1646)进士,时任淮安府推官,诗画俱佳,他与万寿祺志趣相投,交往密切。由此也可以推测此画的创作时间应在顺治三年至五年(1646~1648),当时万寿祺隐居在洪泽湖旁,结庐而居,斋号“隰西草堂”,在这里他结识了包括马颀在内的一众名仕大儒,诸如著名学者顾炎武、诗坛盟主钱谦益及其弟子周亮工等,也是这一时期万寿祺创作了大量书画作品。天不假年,顺治九年五月三日(1652)万寿祺因病卒于隰西草堂,次年归葬徐州凤凰山,享年50岁,他在短暂一生中留下的作品成为徐州文化史中的不可忽视的明珠。
结语
徐州历史上还有许多杰出的书画家,只是明清以来这里频繁发生水灾,商贾散徙,井邑萧条,士绅少有财力收藏;另一方面由于徐州特殊的战略地理位置,居中原南北要冲,“五省通衢”要塞,战乱频繁,即使有些收藏也往往遭付之一炬。所以徐州地区的古代文物以考古发掘的出土物为主,而传世品比较少,书画方面更是稀少。由此种种,徐州博物馆馆藏的书画更显珍贵。

本文刊登于《文物天地》2021年第1期。


编辑:高文思

审核:耿 坤

监制:朱 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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